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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刷手机突然看到条消息——筱田正浩走了。94岁，肺炎。说实话我心里咯噔一下，这老头儿可是我大学时在资料室熬夜补片的”罪魁祸首”之一。记得第一次看他1969年拍的《情死天网岛》，黑白画面里那对殉情男女在芦苇荡里边走边唱净琉璃，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我当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。
老爷子是1953年进的松竹片厂，那会儿日本电影正热闹着呢。他跟着小津安二郎当副导演，可你绝对想不到，这个后来拍出《卑弥呼》那种狂野神话的人，最早是在《东京物语》片场给小津递茶水的。有次访谈里他笑着说：”小津先生总嫌我构图太满，说筱田君，留点白啊。”结果你看他后来那些电影，画面挤得跟东京早高峰电车似的——特别是《孤苦盲女阿玲》里盲女摸到情人尸体的那段，特写镜头都快怼到演员眼球上了。

说到成名作《恋爱单程票》可有意思了。1958年这片子刚上映时，有影评人骂它”把青春片拍得像黑帮火并”。确实，那场男女主角在弹子房吵架的戏，镜头晃得跟手持DV拍的似的，女主角突然把整筐弹珠泼在地上，哗啦啦的声响混着男主角的怒吼，跟后来大岛渚《青春残酷物语》里的砸车窗有异曲同工之妙。难怪他们仨被叫做”新浪潮三杰”，不过筱田可比大岛渚温柔多了，他镜头里的暴力总裹着层和纸，像《枪圣权三》里武士切腹时，血是慢慢从指缝渗出来的。
我最爱他1974年拍的《卑弥呼》，这片子现在看都前卫得要命。开篇十分钟没台词，就看见满屏幕的原始祭祀场面：戴青铜面具的巫女在火堆前抽搐，镜头突然切到现代东京的地铁站，穿西装的男人盯着壁画上的相同图案发呆。当年在电影资料室看到这儿，后排有个男生突然”卧槽”了一声——后来这片子成了我们系拉片课的经典案例，教授总说：”看看人家筱田，把绳文时代的巫术信仰和泡沫经济前的焦虑捏在一块儿，比现在那些穿越剧高明八百倍。”
有件事特别逗，老爷子晚年接受《电影旬报》采访，记者问他怎么看待自己那些晦涩的文艺片，他居然说：”其实我最想拍的是寅次郎系列啊！”想想也是，他镜头里那些小人物，像《枪圣权三》里被命运戏弄的武士，或者《孤苦盲女阿玲》里在街头卖唱的女孩，身上都有种寅次郎式的笨拙与温柔。记得《阿玲》里有场戏，盲女摸着情人的脸说”你的颧骨像琵琶湖边的山丘”，下一秒镜头就切到真实的湖岸线——这种通感手法他玩得比谁都溜。
去年东京国际电影节重映他《暗杀坂本龙马》的4K修复版，我特意飞去看。银幕上龙马遇刺那段拍得绝了：血喷在油纸伞上像绽开的梅花，慢镜头里伞骨一根根断裂，配上三味线的刮奏声。散场时听见后排两个老影迷嘀咕：”现在年轻人只知道是枝裕和的温情，早忘了筱田镜头里的血都是会唱歌的。”
老爷子走后我翻出他1995年拍的《写乐》，这片子讲浮世绘画师的故事。有个镜头记忆犹新：主角在妓院墙上作画，镜头突然360度旋转，墙上的春宫图活了过来，跟现实里的妓女身影重叠。这大概就是筱田正浩最厉害的地方——他总能把日本传统的能乐、浮世绘这些老东西，拍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现代感。现在他带着这些绝活走了，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人能把”物哀”美学玩得这么疯。